雁丘

星河浩阔,长风旷野。

死去

‌我的小风车死了。在七月尾,太阳还没升高的清凉的早晨。
‌空气里浮动的是露水和青草的香气,在这夏天的清晨里,它死了,安安静静的,梦魔带走了它,悄无声息地。
‌我躺下来,闭着眼,像一棵绿植躺在花盆的土地上,姿态萎靡,没有生气。
‌庭院里,朝生暮死片刻不停地进行着。我曾于某年的落雨的早晨,撑着伞从灌木青草地上回到这里,看见那叶片上的雨珠,和粉红色的我的小风车,在微雨里,像一个娇俏的姑娘,亭亭地,颜色正好。
‌然而现在它死了,再过不久,或者是一两个小时,它将被埋到土里,或者扔到垃圾桶里,没有轮回,化成灰土。一切失去了它所有的价值的——我的小风车失去了它的娇美的生命——都将被遗弃,日渐淡出所有曾经拥有过它的可爱的生命的别的人的记忆,像水滴融入更广阔的水域,它曾经存在过,并且不会在这世界消亡,但没有人记得它了,它将入记忆的深海,到那不见天日的深渊里头去,没有意识,没有挣扎地,永远地沉下去,越来越深,最终随着那记忆被时间蚕食殆尽。
‌现在它是什么样子呢?我无意阐述它的死状。但是我可以说出它的死因。六月到七月的酷热里,台风携同洪水来了三次,我的小风车在主人躲避风雨的时候,在洪水的吞噬下,一点一点地流失了它的生命。它本不是顽强的植物,何况,连那庭院里的仙人球也溃烂了呢。
‌这样说,它死得很正当很无可挽回了吧?我的小风车。但这并不能令它的死有什么不同一般的意义改变。它已经死去,并且没有什么奇迹降临在它身上,往日里我的那些光怪陆离的可笑的想法,终于无用了。
‌我是为什么要说它的死呢?我那庭院里死去的植物里,它并不是最得我喜爱的。我为何不说那仙人球的死呢?
‌可是这有什么不一样吗?我的小风车,它从路边移植而来,目的是为我那庭院添一点颜色,除此之外,它与我,其实是毫无关系的。现在它死了,我反倒来念念不忘它的过去,是那个清晨它留下了过于美好的记忆,还是我臆造的梦境强加在它身上?它已死去,不会如同那十字架上的受难者一样复活,我又在念念不忘些什么呢?它既不会如人死一般化鬼来纠缠于我,亦不会令我对它的死去产生过分的愧疚——它不是死于天灾吗?
‌对于死去,这人人不可避免的不知为终点或是起点的这件事,我确实从我的小风车身上感受到了。它曾经鲜活地存在着,现在死去在花盆里,未来被草草地埋入土里。我无法想象,那是我的匮乏的想象力无法抵达的远处。因为我从未被允许去见那将死的或已死的人,哪怕他是我的血亲。未来也许我将见到死去,但是,那时候的明白,或许并不会如我的小风车的死去一样令我恍惚。因为我可能会麻木,如植物从幼嫩长得坚韧,表皮与内心都可抵御风雨。那时候,并不是适合我了解死去这件事的恰当时候。
‌我的小风车,它已死去,我的某些东西,也跟随着死去。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,它来的突然,或许是某一个夏天的清晨,它就来了,带着一点神秘和新鲜,然后促使你的某一部分死去。那不是物质的,但是真实存在,只有你能知道它,感受它,同时,从它的消亡里,感受到死去这件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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